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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1】

发表时间: 2022-07-15

很多很多年后,林格都记得她人生第一次坐火车时的情景。

那年,林格十岁,小学四年级。

两天一夜,绿皮火车一路摇晃前行。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,中国居然那么大。从天亮到天黑,从天黑到天亮,火车一直不知疲倦地开着。

她不知道这趟火车会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,将来会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中生活,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上学,活不活得到长大。

身边坐着的陌生男人,据说是她的爸爸。可是他陌生得让她害怕。

妈妈临死前说的那些故事,已经成为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噩梦。

她不明白,既然妈妈十年前拼了命也要从那个穷山沟里冒着风雪把她抱出来,为什么现在却要让她跟着这个男人回去?

她不要去那个地方,她不要跟爱喝酒打人的爸爸一起生活,她不要叫那个执意要溺死她的老太婆为奶奶,她不想见她的那个所谓的双胞胎弟弟,因为,如果不是龙凤胎,奶奶也不会因为当地的迷信风俗,坚持要把龙凤胎里的女孩一生下来就溺死。

他们说,龙凤胎不吉利。一阳一阴,留下那个阴的,是要克兄弟,克父母,坏了全家的运气的。当地自古以来,生了龙凤胎的家庭,往往把女孩送人或遗弃路边任其听天由命。

妈妈是来自西南山区的女人,她被人贩子拐卖到这里,她不信这些风俗,为了保住女儿,在女儿出生后第五天,在全家人都沉浸在得了个宝贝孙子的喜悦气氛中时,她偷偷地带着女儿踏进了漫天风雪,在天寒地冻里九死一生,侥幸碰到一个卖山货的,才被救了命,踏上了南下的火车。

她们已经在这个南方的大都市里生活了十年。

妈妈吃苦耐劳,两个人活得很好。

可是,现在,妈妈还年纪轻轻,却要死了。

临死之前,妈妈打了个电话,叫来了这个男人,告诉她,这是她的爸爸。

她说:“林格,妈妈走了,你还太小,我不放心。他到底是你的亲爸,你跟他回去吧。好好听话,好好学习,你一定能很快走出那个地方的。”

她说:“林格,妈妈一直身体不好,所以才会从你四五岁起,就逼着你去做那么多家务。妈妈就是怕万一哪天妈妈不在了,你还能活下去。到了那里,你要好好干活,讨他们喜欢,他们就不会像对待妈妈那样对待你。”

她还告诉了林格那些让她胆战心惊的往事。从她被拐卖,然后为了女儿而逃离那里,一直到她在随意买的一张火车票的终点站下车,在这里扎了根。

她说:“林格,对不起,妈妈没能给你别的亲人,因为妈妈被糟蹋了,就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了。我们只能在没人认识我们的大城市里悄悄地活着。但是,还是对不起,妈妈没能陪你很久。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了,所以你要听话,知道吗?”

……

林格低着头,揪紧了自己的小书包。

她很想说,妈妈,我一直很听话,我那么努力地学习,还想着考上好大学,找到好工作,让你住进大房子呢。可是,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快就要离开我呢?

你知不知道,你走了,世上唯一爱我的那个人,也就没有了呢。

妈妈,你怎么忍心把我扔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?格格好怕,格格好想你啊……

又不知过了多久,陌生男人突然对她说了第一句话。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羽绒服,还有口罩、帽子、手套,递给林格,淡漠地说:“穿上。”

林格看着火车外绵延不断的厚厚积雪,顺从地一件件套上,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。

这男人是她爸爸,林强。

妈妈说,虎毒不食子,他肯来,就说明他还认你,你要乖乖听话。

又过了几分钟,火车慢慢减速,最后在一个极其破旧的小站停了下来。

林格跟着林强下了车。

窗外从未体验过的凛冽寒风瞬间给她一个下马威,让她第一次体会到,原来零下几十度是这样的感觉,几乎一秒就能把人给冻透。

可是,林格仍旧一声不吭。从见到爸爸之后,她就再没说过一句话。

就在她以为还要折腾很久去妈妈说过的那个可怕山村时,爸爸却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,报了个地名。

林格一路紧张地抱着她的书包,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。

小城很破败,一切植物都光秃秃的。狂风吹过,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地四处散落。

整座城市看起来毫无生机,死气沉沉。

突然,一道人影掠过。

林格好奇地抻长了脖子看了看,发现是一个高挑的少年,正速度飞快地滑行。

一路上,她看到了不少玩滑冰和滑雪的人。

这也许是这座之前名字都没听过的偏远小城唯一残存的一点生气。林格默默地想。

出租车在一个门面很小的小卖部门口停下。

林格跟着林强走过去。一掀开门前厚厚的门挡,一股热烘烘的暖气便迎面而来,林格不自觉地闭了闭眼睛。

“这是咱家的小店。”林强说着,冲收银台后一个头发花白一脸皱纹的老太太喊了声,“人我接来了。”

老太太目光很凶。林格看到她时,脑子里第一个闪出的形象,就是电视里的容嬷嬷。

一想到她曾经残忍地想把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送人,林格就忍不住浑身发凉,不敢直视她的脸。

林格瑟瑟缩缩地低下头抱紧了自己的书包,听见老太太尖着嗓子开口说:“你自己接的,你自己养,我可养不活俩孩子。”

林强没说话,拖着行李箱往后面走。

后面是一个小院子,有几间平房。林强把林格领到最靠边的一间,把行李箱放下,指着杂物旁边勉强收拾出来的一张小床,冷淡地说:“你以后就住这间。”

林格咬咬下唇,看着比她们以前厨房还小的房间,没说话。

灰墙,水泥地,缺了一块玻璃角只好用报纸堵起来挡风的脏窗户。狭小的空间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腐烂的味道。

房间的小床是一张很小的折叠钢丝床,裸露在外面的金属部分到处都是斑斑驳驳的铁锈,像是从哪个垃圾站回收回来的。

床虽然已经够小,但仍旧像是硬塞进来的一样。

床的旁边,是一堆黑色的煤球,前面还搁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木柴、笤帚之类的杂物。

想必,这是为了迎接她的到来,才临时腾出来的房间。

林格低着头,默默地走到小床边,费力地把行李箱提了上去。

林强沉默地看着她,抽出一根烟,点了,吸了几口,才皱着眉头说:“刚刚那是你奶奶。你弟弟上学去了,叫林枫。以后你就和奶奶、弟弟好好相处。”

林格依旧咬着唇,没说话。

林强终于没了耐心,不耐烦地喊了声:“你到底是聋子还是哑巴?”

林格被他突如其来的暴躁吓了一跳,倏然抬起头,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。

“从一开始就不说话,怎么回事?”林强愤怒地说,“如果真是哑巴也好办,那就不用上学了,我可以给你申请个残疾人证,还能每月往回领补贴呢!”

林格觉得鼻子一酸,想哭。但她忍住了,嘴唇咬得发白。

“我不是哑巴。”她低声说。

“那你为什么不说话?是嫌弃这里不如你们大城市好吗?”

林格赶紧摇摇头。

“那就别给老子装哑巴!”林强狠狠抽一口烟,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灭,“以后多帮奶奶干活,要听话,知道吗?”

林格点点头。停了一秒,她马上又补了一句:“知道了。”

林强走了之后,林格咬着唇坐到床上,揉揉因长时间乘坐火车而隐隐发胀的小腿,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小块面包,啃着吃了。

她饿坏了,也累坏了。两天一夜的火车硬座,让她现在脑门里都还是嘈杂的哐当哐当声,脚踩在地上仿佛地面还在摇晃。

她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。这里的人,都不欢迎她。

她不由自主地再次捏了捏书包。那里,有妈妈留给她的所有的钱,千万不能弄丢了。

枯坐了一会儿,她又听见老太太尖细的声音。

“林格!”

林格赶紧站了起来,走到门口。

老太太表情还是很冷漠,眼神里全是嫌弃和不满。

“会做饭吗?”

林格赶紧点了点头。

“会做什么?”

“焖米饭,炒菜,煮汤。”林格低眉顺眼地小心翼翼回答。

“那去做吧,”老太太说,“我看看那个丧良心的赔钱货到底把你教得怎么样。”

林格抿了抿嘴,没说话。

林格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,奶奶都不会满意。所以,不管奶奶对她说什么,她都不会太在意。

直到,奶奶说起上学的事。

“女孩儿上什么学?帮家里看个店,做个饭,不是很好嘛。过段时间你们矿上招人了,就把她安排到矿上去。”

林格忘记了咀嚼嘴里的菜,咬着筷子惊慌失措地看着林强。

还好,林强慢悠悠地喝着酒,半晌才说了句:“还是要认点字的,要不然矿上也不要。现在都得会用电脑。”

奶奶却坚持说:“那就看店。会认钱就好。”

林强夹了口菜:“现在上学都不要钱,都是国家出钱,最基本初中毕业总是要的。”

奶奶很不满地看着林强:“你还真想好好养着她呀?要不是她,那丧良心的能跑吗?要不是她克的,枫枫身体能这么弱吗?你爹能死吗?你在矿上能受伤吗?”

林强皱着眉头点了根烟,看了眼老太太:“说这些还有啥用?现在再把她……”

林格筷子“吧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她吓得半晌都没回过神来。

“没用的东西!”奶奶愤愤地看了她一眼,咒骂道,“连吃饭都不会,要你有啥用?”

林格没吭声,低头捡了筷子,去厨房冲水洗洗。

她一早知道会是这样,所以她并不觉得委屈。比起妈妈曾经受过的苦,她这并不算什么。

她现在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,从今以后,她就只能靠自己一个人了。她一定会听妈妈的话,好好努力,一定能早点离开这里的。

一整天,奶奶都没有给她休息的机会,不停地让她洗碗、扫地、洗衣服、做饭。

这个时候,她开始十分感谢妈妈教会她的这一切。

一天终于结束了,林格疲惫地倒在小床上,准备睡觉。

可灯刚一灭,她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,紧接着,便是轰轰隆隆的,仿佛什么东西在杂物间奔跑。

林格吓得一下子坐起身来,伸手去拉灯泡的开关绳。灯光亮起,她惊恐地发现有两只老鼠正在床前欢快地旁若无人地追逐着。

老鼠很大,尾巴很长,长得很肥。

林格吓得浑身哆嗦,控制不住地“啊”的一声尖叫了起来。

老鼠受到了惊吓暂时躲了起来,林格完全控制不住惊恐的情绪持续抱头失声尖叫。

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老鼠,一想到它们就在自己的身边瞪着贼溜溜的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,她就怕得要命。

林强在隔壁房间喊了一声:“林格,咋了?”

林格说不出话,流着泪抱着头一直尖叫。

老太太受不了这声音,率先起来,一脚踹开林格的房门,怒气冲冲:“喊什么喊!大半夜的发神经啊!”

林格仍旧尖叫。瑟缩在被子里,她浑身发抖。

林强也勉强起身,来到她房间,看她这样,皱了皱眉:“这是干啥呢?”

林格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,哆哆嗦嗦地指着前面的木柴堆:“老……老鼠!”

老太太冷笑一声,讥笑道:“哟,这是哪儿来的大城市闺女呀?真娇气啊,看见只老鼠都能闹出这么大动静。”

林强沉默了一会儿,对老太太说:“妈,您先去睡吧。”

老太太骂骂咧咧了半天,一个劲儿地讥讽林格矫情,没那富贵命还偏有个富贵身子之类,直到终于骂尽兴了,才心满意足地离开。

林强拿着根棍子在房间角落里到处打了一通,老鼠到处乱窜,吓得林格蒙住了头,躲在被子里不敢睁眼。

林强看她那样子,最后放下棍子说:“咱们这儿比不上大城市,赶明儿我给你抱一只猫回来。”说完,转身想走。

林格来不及思考,跌滚着下床,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揪住林强的军大衣,颤抖着声音逼着自己细细地喊了声:“爸……我怕……”

林强听着这细细软软的声音,看着眼前这个长得白白净净完全不像是他们家里养出来的女儿,想起那个女人临终前的表情和托付,心底仿佛有一处柔软被戳了一下。

“穿好衣服,跟我来。”林强犹豫了一下,最后说。

林格赶紧穿好衣服,跟着林强进了正屋,拐到东面一间房,指着宽大干净的席梦思说:“今天先住这儿,明天我把你房间整理一下,再给你弄一只猫。”

这房间里都是崭新舒适的家具,暖气也很足,和林格那个房间有着天壤之别。

林格看着桌上摆放的书和文具,知道这应该是弟弟林枫的房间。

她把书包放到椅子上,低着头走到床边坐下。

刚一坐下,老太太就披着衣服风风火火地从西间冲进来,一把就把林格的书包扔了出去,指着林强的鼻子又开始骂:“你作啥妖呢?这玩意儿不干不净的,你咋能让她进枫枫的屋呢?我还想着赶明儿枫枫回来,要做个法事驱驱邪呢!”

林强终于忍无可忍,黝黑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:“妈,这都什么时候的迷信思想了,你咋还信呢?龙凤胎是好事,人家城里人求都求不来呢。”

“咋?你敢说她不克人?你忘了那些事儿了?”老太太瞪着眼。

林强皱紧了眉头看着她:“枫枫身体弱,那是因为双胞胎都弱。你又把他妈给逼走了,他没奶吃,所以才从小底子差!我明明儿女双全的一个家,被你这么一搅和,妻离子散的,我上哪儿说理去?”

“你还怪我呢,你有良心吗?”老太太气得跺脚,伸手去拉林格,“你给我滚!就知道见了你那个丧良心的娘和你这个小灾星就没好事!我们一家人过得好好的,你说你来添个什么乱?你个小灾星,你给我滚!”

老太太干了一辈子农活,力气很大。林格被她一个推搡,便跌坐在了地上。老太太还不解气,伸手抓起她的长头发,直接薅了起来,想像扔书包那样往外扔。

林格疼得眼泪都下来了,踉踉跄跄地被她揪着头发往外扯。

林强看不下去,上前用力掰开老太太的手:“别扯了!”

老太太傲慢地看了他一眼。

林强压着声音说:“不睡就不睡,你别打孩子行吗?”

老太太这才松了手,找了把锁把林枫的房门锁上后,才回房安心睡觉。

林强叹了口气,拉着林格:“去,抱着你的被子,到我屋里睡去。”

这一夜,林格失眠了。

林强的呼噜声震天响,这倒是其次。更重要的是,她发现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。

她很想离开这里,现在就想。

可是,她能去哪儿呢?

她不知道。

快点长大吧,她紧闭着眼睛,默默祈祷。

第二天一早,林强就开始收拾她的小房间,堵住了墙角的老鼠洞,还从外面抱回来一只小花猫。

老太太很看不惯这一切,一直没好脸色,林强并不在意,一直闷着头干活。

林格低着头乖乖地在旁边帮忙,她发现,自从她喊他爸爸之后,他对自己的态度温和了不少。

“你弟弟身体不好,又喜欢滑冰,我把他送到体校学滑冰去了。”林强一边忙活着,一边随口说着,“你是姐姐,以后要让着点弟弟,他跟你不一样,从小没妈,可怜。”

“嗯。”林格抱着小花猫,轻轻应了声。

“我给你找了个学校,明天就去报到。我听你妈说你一直都是三好学生,有出息,那你就好好争气,要是真成绩好,爸一定供你上大学。”林强说着,看了眼林格,“虽然咱们市出过滑冰冠军,但我估摸着你弟吃不了那份苦,以后说不定还得靠你帮衬他呢,所以你要好好学习,知道吗?”

林格抚摸着小猫的手一顿,心底骤然一凉。

原来,这才是爸爸对她好的真正原因。如果她不是三好学生,是不是爸爸就不去南方接她了呢?林格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