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和你爸爸都长得很像他,高大、强壮,非常的有魄力。你爸爸的聪明大胆都遗传自他,可惜欠缺了他的韧性,禁不起打击。可阿哲你不同,我对你有信心。”
林老爷子喜欢阿哲,一半是因为跟他性情相投,一半也是因为他像极了过世的故人。
他看出了阿哲性格里的韧性与干劲,像是未经锤炼的金子,总有一天会发光的。向思哲心头有一些伤感,又有一些感动。
一晃眼已经过去了六年,那个曾经意气风发、不可一世,然后又黯然而逝的人影,已经变得模糊。
他只记得,爸爸临死前的那一夜,曾经走进他的房间,为已经钻进被窝里的他盖被子,凝视他片刻后,便不发一言地离开。
他那有些异样的举动,让阿哲觉得好奇怪,他睁开眼睛,只看到一个无力的背影。
不知怎地,每次想起爸爸,向思哲就想到了流星。璀璨耀眼的流星虽美,但燃烧毁灭起来,却又是那样的快!
他曾经是那样的亮眼,却又毁灭得如此之彻底。阿哲不知道该为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还是羞耻。
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他父亲的翻版,无论相貌还是别的,他们拿同情或者厌恶的目光看他,不肯放过他,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地说,他就是那个在游艇上烧炭自杀的向俊杰的儿子。
然而林爷爷却没有,他只是单纯地把他当作故人的孙子来照料,他还欣赏他,固执地认为他终将成为男子汉。
虽然他不说,心里却非常喜欢这个刚强的老人,当他是亲生爷爷一样喜欢和信赖。
“爷爷,我想向你借一百万。”沉默了好一会儿,向思哲突然说。
他等待着林老爷子的惊讶和询问,他也准备好了回答。
毕竟一百万对林老爷子来说,虽是很小的数目,却也没理由给他这个刚成年的小孩乱花。
然而他所认为会出现的情景统统没出现,林老爷子只是若无其事地点头说道:
“好,晚上到我书房来拿支票。”
向思哲却忍不住了问道,“爷爷,你为什么不问我这笔钱的用途,你不怕我拿去乱花吗?”
“我相信你,阿哲。你开口向我借,就一定是有理由的。况且聪明人是会珍惜他的信用的。”林老爷子微笑说。
向思哲霍地站了起来,大声说:
“爷爷,谢谢你!我以后一定会用十倍的数目还你的!”
“笨小孩!别激动,别把我的鱼都吓跑了。”林老爷子哈哈地笑说。
这一老一少在池塘边一直待到太阳完全下山,才收拾好东西回去。回到山庄,行云流水似的小提琴声从大厅传出。
今天是小周末,周末家族聚餐向来都是林家的老传统。
“快走快走,童童在拉琴了。”林老爷子喜孜孜地说。
林氏家族经过三代人的开枝散叶,如今枝繁叶茂,单是第三代的后生小辈就有二十多人。
在众多孙儿中,林老爷子独爱童童,自小便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贝那样宠着。
而林奕童也不负他宠爱,不单越大越美丽优雅,真如小公主一般,而且从小便苦练小提琴,在校内校外的少年赛事中都屡获奖项,未来注定成就不凡。
阿哲站在玄关处,望着站在大厅的钢琴旁,侧头拉琴的奕童,不免有些出神。
即使置身灯火通明的大厅里,热闹的人群中,奕童仍只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音乐世界里,她爱她的琴,她的音乐。
她不知道,当她站在那儿拉着琴时,侧垂的长发乌黑柔亮,神情温柔沉醉,那一刻,全世界的光亮都聚集到她的身上。
虽然他总是在她面前说反话,说她拉琴声音像拉锯,说她歪着脖子夹着琴的样子像睡觉扭到了,然而在内心深处,他不得不老实承认,这时候的她是最美的,美得叫人怦然心动。
“阿哲,你挡在门口干什么,进去吃饭了!”
一只大手捶了阿哲后背一下,立刻将他惊醒,他回头看向来人。站在他身后的是林家最有名的花花公子,奕童的表哥林靖阳。
林靖阳在林家第三代里排行第三,人人叫他林三公子。林三公子生得一副明星相,而他见报的绯闻,也不少于任何明星。
林三公子取下眼上墨镜,眨眨眼睛笑问:
“在看什么,这么出神?里面有美女吗?”
向思哲一下子涨红了脸,幸好他今年夏天被太阳晒出了一副古铜肤色,掩饰了他的失态。
“没什么。”向思哲没进大厅,转身便跑上了楼。
“吃晚饭了。”林三公子还在身后叫唤。
“在外面吃过了。”向思哲头也不回地回答。
林家人丁兴旺,每个周末的家宴都热热闹闹,然而在这热闹的盛宴里,向思哲总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,他总是感觉自己是个外人,这个所谓的家宴,并不是他的家宴。
沉闷的夏夜,虫子在树丛中唧唧乱叫,透过落地玻璃窗,可以看到一轮新月挂在幽蓝色的天边。
淡黄色的月牙儿,很像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。向思哲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都睡不着,最后终于放弃,走到了露台上。
很意外地,与他相隔几尺外的露台上,也有个纤瘦的人影站在那儿。
穿着雪白睡衣的人儿半倚在栏杆上,俯望着楼下的泳池。蔚蓝色的池水在淡淡灯光的映衬下,散发着如梦似幻的感觉,那人儿看来也变得梦幻。
啪!向思哲在黑暗中打了个响指,毫不意外地看到对面的人儿吓了一跳,转头向着他的方向瞪大了眼睛。
“你想吓坏人啊,像个鬼似的飘出来!”受惊过度的人儿,对着始作俑者怒目而视,低声斥责道。
向思哲扯唇嘲笑:“也不知道谁更像鬼,穿得白花花的,还把半个人挂在栏杆上,你是想跳下去吗?”
“当然不是!”林奕童又瞪他一眼,说:“我在看下面的泳池。”
“有什么好看的?”向思哲蛮不在乎地问。
“你不觉得它好漂亮,像块蓝宝石吗?真想躺在它上面。”奕童说。
“如果我没记错,小姐,你是只旱鸭子。”向思哲讥诮地指出。
“那又怎么样,谁像你,天天泡在里面……”
话刚出口,奕童立刻咬住了唇,晓得自己说漏嘴了。
他立刻挑眉嗤笑:“承认了吧?你天天早上偷看我游泳!”
那个讨厌的家伙,果然不放过追杀她的机会!
“谁偷看你游泳!是你太大声了,吵到我睡觉!”奕童大声驳斥他,白皙的脸上禁不住涌上难堪的红潮。
“笨蛋,你的脸红透了!你一点儿都不适合撒谎。”向思哲冷冷哼道。
黑暗中,他盯着她晕红的脸颊,粉红娇嫩的唇瓣,突然觉得有一股热流从身体深处慢慢涌上来。
若不是他们之间相隔着几尺的空间,他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压抑不住,冲上前去抱她、吻她。
自从青春期到来后,他经常会有这种莫名的冲动。压抑它是那样那样的难受、那样的难过,因为在他的眼里,她也许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,但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吸引他的女孩。
奕童不明白他暗藏的心思,但看着他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的明亮双眼,她觉得这个沉闷的夏夜,突然变得有点美好。
他的嘴巴虽然挺坏,他脸上的嘲笑虽然挺刺眼,她却舍不得转身入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