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前坐在高脚凳上，双手捧着一只塑料杯，杯里的水快凉透了，他捧着杯子咪了口水，眼睛隔着一面玻璃墙盯着外面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，反正看着就对了。后背打量的视线如芒刺背，让他焦躁难耐，实在不想对上。
清晨五点的街头，路灯孤零零亮着，整条街只有这家711能收留他了。
等到第三杯白水快喝完的时候，街道的尽头终于响起了引擎轰鸣声。
程前如获大赦，一口气干完半杯凉透的开水，将杯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，而后迎着店员怪异的视线道了句谢谢，忙不迭跑出去了。
“嘶，好冷。”
门口站了差不多有十秒，他一咬牙，又钻了回去：“不好意思，我再待会儿。”
店员看了他一眼，点点头。
程前想，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跟流浪汉有一拼了。
疾驰而来的玛莎拉蒂猛地停住，车子往后倒了一截，车窗摇下后，祁焕对着便利店喊了一嗓子：“上车！”
车上暖气开得足，程前坐在副驾驶，屁股刚捂了一会儿，他就想打瞌睡了。
祁焕看他一眼：“嚯，潇洒一晚上？”他随手扔了个罐子。
程前接住。
一罐拿铁，还是热的。
“谢了。”程前说。
祁焕啧了声，“瞧你一脸衰样的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约炮不成反被骗光钱了流落街头呢。”
程前拉开罐扣，猛灌一口：“要真这样就好了。”
“啊？”祁焕直觉事情不简单，刹车一踩，靠边停了车：“不对劲，你到底咋了，不会是因为昨天又被你妈骂了吧？嗨，多大点儿事，不早都习惯了嘛！”
程前家里管得严祁焕是知道的。
“我出柜了。”程前说。
祁焕：“！！！”
程前笑了声，一口气喝完了咖啡。
他把罐子捏扁，想了想，最后还是塞在了车门内兜里，偏头看着几近石化的祁公子：“然后就这样了。”他说。
“......靠！我操了！”
程前苦笑一声：“别操了，我一晚上没吃东西，快死了，请我吃口热饭吧。”
“.....我先消化消化。”
祁焕发动车子，沿着街道慢慢开。
两人一路无话。
不像中心商业区，这片儿都是老破小，门店也破的很，祁少架着玛莎拉蒂兜了两圈愣是没看上一家早餐铺子。
随着天色越渐亮堂，买菜大军纷纷出动，原本就窄的街道越发通行艰难起来。
祁焕开着红色跑车，一路左摇右晃避让小电驴，路边大爷蹬的二八大杠都比他们速度快。
“嘀~嘀嘀~”一阵尖锐鸣笛声后，祁焕实在忍不住了，探头就朝后头骂：“操你妈的嘀嘀嘀，没看着前面堵吗！”一口脏话，毫无体面可言。
前方靠边站停的大爷大妈纷纷转头看向俩人。
如果有可能的话，程前真想钻到座椅底下去。
祁焕骂累了，脖子缩了回来：“你说你找的都是什么地儿啊！连个餐厅都没有。”
程前扫了一圈，他指了指对面街边：“就那家吧，小林包子铺。”
祁焕看了眼，好歹还有俩桌子能坐下吃，于是打了个方向，绕过去了。
包子铺门前有块高出路面的前坪，面积不大，上面横了辆小电驴。祁焕朝店员打了个手势，那人匆匆跑了出来，把小电驴挪到店门边，腾出的空地刚好停他们的车。
“小老板挺利索。”祁焕笑着说。
两人进了店，在仅有的两张桌子间纠结了半天，最后还是选择了靠里的那张，破是破了点，但风小，没那么冷。
“帅哥吃点什么？”林苗苗问。
程前这才发现这包子店老板居然是个小屁孩，看着跟个高中生似的，一脸人畜无害的单纯稚嫩。
这年头高中生都开摊卖包子了？
“包子啊！不然呢？”祁焕说。
林苗苗一顿，“我的意思是要什么口味的，我家包子有好几种的”，他指了指墙上红底黄字的塑胶贴纸：“俩位可以看一下菜单。”
祁焕瞅了眼塑胶贴菜单：“螺蛳粉包？”他胳膊肘杵了杵程前：“啥玩意儿？螺蛳和粉吗？你听过没？”
程前摇了摇头，螺蛳他知道，一种状似蜗牛的东西，加上粉包他就不知道了。
“这款今天没有，你们看看其他的吧，其他都有。”林苗苗说。
程前要了两个豆沙包一个鲜肉包，祁焕要了两个牛肉包两杯豆浆。
程前早就饿瘪了，拿起包子就咬，一根吸管递到嘴边。
祁焕给他塞了杯豆浆：“先喝口豆浆，你也不嫌噎！”
“谢谢。”程前说。
“可别再谢了。”祁焕叹了口气，看程前这样子，他大概也明白了。
“之后怎么打算？”
“还不知道，反正家里回不去了。”程前说。
“你这脑袋也是因为这个？哎你别说，你这造型还挺古惑仔哈哈哈......”
后脑勺的纱布一贴，一头乱发再加上一身潮酷皮衣，还真是那味儿。
祁焕越看越想笑：“没看出来你还挺叛逆！这柜出的就很潇洒”，祁焕边笑边拍着胸脯说”哥们儿挺你！”
程前近乎麻木，面无表情：“衣服不是我的，昨天拿错了。”
可能是包子太顶了，他脑袋有点缺氧，忽然觉得有点累。
潇洒吗？
没有比他更狼狈的了吧。
昨晚的画面一帧一帧开始在脑海回映，被亲妈骂没出息，被亲爸砸了脑袋，还被傻逼路人踹了一脚，怎一个惨字了得！
“你要是知道我昨晚经历了什么，就不会这么觉得了。”程前叹了口气。
祁焕愣了愣：“啊？”
“潇洒啊。”程前说，“你刚不还觉得我潇洒呢。”
祁焕看着他没说话。
“其实也没什么，就是我妈说我没出息，反骨上来了我就告诉她我是同性恋，然后我爸刚好听到了。”
祁焕：“......”
程前摸了摸后脑的纱布：“这脑袋他砸的，就去年你帮我弄来的那瓶子，看着不大，砸人还挺他妈疼。”程前说。
祁焕张了张口，什么也没说出来。
“出门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带东西，兜里没钱，还好记得你的号码只能找你救命了，哦，手机也不知道丢哪儿了，估计落在昨天吃饭的地方了，打不通估计没电了吧，回头你帮我问问放子。发什么呆呢你？”
“......啊啊不是，你这信息量太大，我一时消化不掉......”虽然同情兄弟，还是不禁感慨：“真是惊险刺激又惨烈的一晚......”
“是挺刺激。”要是告诉你我还被人揍到医院去了，估计你会觉得更刺激，但程前没脸说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，没有什么能比被同性揍更跌面子了。
祁焕咬了口包子，意外挑了下眉，“味道不错啊。你之后打算怎么办？”
程前食不知味地嚼着包子皮：“不知道，还没来得及打算呢。”
“靠，真行！”祁焕给他比了个大拇指。
“先给我弄个手机吧。”程前叹了口气，“我现在身无分文。”
“走，现在就去买。”祁焕摸出手机扫了下门口付款二维码，刚付完款一转身，迎面撞上个人。
“嘿，没长眼呢？”
“没长。”孟启径直掠过他。
视线刚好对上了程前的。
“你？”程前一愣。
断眉男这会儿戴了个黑色鸭舌帽，黑色卫衣加黑色牛仔裤，看着年纪不大，断眉隐藏在帽檐下面，但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透着点不明原因的狠劲儿，所以程前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孟启看他一眼，没说话。
“启哥！”这时林苗苗喊了声。
“嗯，俩螺蛳粉馅儿，一袋豆奶，打包。”孟启说。
正常说话的声音还挺好听，程前想。
“好勒，你坐着等会儿，我给热热。”
孟启点点头，长腿一伸靠着墙边坐下了，留了个后脑勺对着程前。
怎么回事？装不认识？昨天不是还跟我要钱？
“靠，现在包子铺都看人买卖了？刚不还说没了嘛！”祁焕在外头喊了声：“钱儿，干嘛呢走了！”
程前犹豫了两秒，伸手拍了拍孟启：“是我，昨晚卫生所——”
孟启头也不回：“没瞎，看得见。”
“你在这儿等我一下，我去取钱还你，虽然......但还是谢谢你。”
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，自己昨天可能真的露天躺尸了，电视新闻里一到冬天最常播送的新闻，某男子深夜醉酒，落单街头，早上发现尸体僵硬......
不管怎么说，他心里还是挺感激的。
孟启没动，也没理他。
直到玛莎拉蒂轰鸣声远了，他才回头看了眼：“傻啦吧唧。”
林苗苗拿着保温袋从里间出来：“谁傻啊？”
孟启接过保温袋：“没谁，走了。”
“哦哦好。”
林苗苗撇撇嘴。
“我收回那句话。”祁焕把车倒了出去，一个漂亮的侧转后，红色跑车稳稳窜了出去。
“哪句？”程前问。
“说你挺古惑仔那句。”
“咋？吃完包子的古惑仔就不古惑仔了！”
祁焕哈哈笑了：“哪儿是啊，我就是觉得刚那大个儿比你更像，跟他一比，你顶多算根豆芽菜。”
“操！还真是。”程前也忍不住跟着笑了，笑了半天他又说：“刚你那样我还挺怕的。”
祁焕转头看他问：“刚我哪样？”
程前模仿了下：“嘿！没长眼呢！”，拽得很到位，还特别拉长了尾音，惟妙惟肖，简直祁焕2.0了。
“我还以为你想动手呢，给我吓一跳。”
他摸自己摸胸口到胃的位置，昨天那一脚踹得可不轻啊......
“哈哈哪儿敢啊我，就那眼神，”祁焕比划了下，“人家没准真是混道上的，打起来还不是我俩吃亏。”
“要打也是打你，我可没嘴瓢。”
“嘿，没义气的，包子吐出来！赶紧的！”
“拉出来给你。”
“别恶心老子。”祁焕笑了笑。
两人又绕着街道兜了个圈找到一家专卖店，程前一心惦记着还钱，随便选了一款。
祁焕付完钱，又把他送回了包子铺。
等车子走走停停磨到包子铺门口，那店已经关了，卷闸门都拉下来了。
程前有些烦躁，摸了根烟扔给祁焕，自己也点了一支。
红色跑车停在路牙边，两人坐在车里，安安静静抽了会儿烟。
祁焕弹了下手指，烟头正好落进了路边那只垃圾桶。
“怎么说程少？小焕子等您吩咐。”
程前没说话，转头看着窗外。
“你说真不回家吧，也不是个事儿，要不还是回去，咱男子汉能屈能伸是吧。”
“我没错。”程前说。
程前拉开车门下了车，转头看着他：“就送到这吧，以后的事......我还没想好”他吸完最后一口烟，“我想一个人待会儿，电话联系。”
他往前蹦了几步，把烟头塞进垃圾桶里，朝祁焕摆了摆手：“走吧。”
“你......嗨，多的也不说了，有事给我打电话。”祁焕说。
“知道了。”
程前双手揣兜里，沿着包子铺一条街漫无目的走着。
引擎声越来越远，直到声音消失他才回头远远看了一眼。
好像先前二十九年的生活也在慢慢离他远去。
明明昨天还在，现在却看不真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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